若叙年庚,我和泸州可算得上“同龄人”。
大纳路是我刻骨铭心的童年印记之一。
印象中,只要到了农闲季节,父亲就会带上锄头和竹编的撮箕,然后邀约上同村的三五条汉子,背上铺盖卷儿出门,说是去修大纳路。
同样,作为一名山区孩子,石头和泥巴是我仅有的玩具。
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我和小伙伴们甚至沉湎于一个自创的、名为“修大纳路”的游戏。
我们漫山遍野搜寻“炮仗”,因为这是“修大纳路”必不可少的炸材……
1990年,时年七岁的我第一次出门远行,是和外公一起,目的地在重庆。
外公家共有兄妹十人。
因为大时代的迁徙,兄妹们散落在了北京、西安、重庆等全国各地。
外公可能是其中最“落魄”的一位,始终固守在了叙永农村。
印象中,我和外公这一次出行目的主要有两个,一是当时我患眼疾,需要到大城市治疗。二是借机向重庆城里的两名亲戚,也就是外公的五哥和小妹,我分别叫五家公、满姑婆的两位长辈求助——家里当时大概已经穷得快揭不开锅了。
第一天,我们只到了叙永县城。
第二天,则是从叙永县城到了泸州。
直到第三天,才赶到目的地重庆。
一路上的颠沛流离现已没有太多印象。
唯一记忆深刻的是,扛着大包的外公一边在前面急匆匆赶路,不时还得回头招呼他第一次出门远行的小外孙。
我则一路走一路吆喝:“跟上来了的!跟上来了的!”
值得一提的是,从重庆回来,我们再没有走老321国道,而是沿着当时正在修建的大纳路回家。
资料记载,总长280.5公里的大纳路1987年12月15日正式开工,1992年12月26日建成通车,历时5年。
这当中,除大纳路需穿越莽莽的乌蒙山,工程难度本身较大外,另外一个原因,则是当时建设力量的薄弱。
不少地方,真就是像由我父亲一样的、成千上万的民工,一锄头、一撮箕地挖出来的。
不过,1990年的大纳路,仍只是部分路段可以通行。
印象深刻的是,在距离麻城场镇还有数十公里处,由于道路泥泞难行,汽车抛锚,我和外公只能弃车徒步前进。
等我们一家再次和泸州这座城市发生交集,时间已到了2000年。
当时我正在叙永一中念高中。
这一次,和母亲的生病相关。
其实,母亲的病有一个缓慢加剧的过程。
最初只是乳房中一颗豌豆粒大小的肿块。
由于没有疼痛,也不影响干活,母亲没有在意。
等到肿块不断长大,父亲把母亲带到了当地的郎中那里检查。
郎中告诉父亲:“不碍事,只是乳腺增生。”
这名郎中甚至郑重其事地告诉父亲:“要么,你们再生个孩子。让孩子吃点奶,肿块自然就会消除。”
在我母亲之前,整个驰松村鲜少有人前往县城医院检查、治疗,更不要说去泸州城里的大医院。
毕竟,在那个交通不便的岁月里,驰松村距离泸州城的距离,实在是过于遥远。
就这样,直到2000年,母亲实在熬不住了,父亲才借好钱,带着她前往现在的西南医科大学附属医院检查,但一切为时以晚。
“乳腺癌肺转移。”西南医科大学的医生告诉父亲,“回去吧,有啥好吃的弄点给病人吃吧。”
这是母亲人生中第一次到泸州城,也是最后一次。
这让我想起了一些更古老的事情。
我有一位二婆,不慎从农村土坯房二楼掉了下来,当时虽然鼻子里嘴里出了血,但人还是清醒的。
令人揪心的是,当时驰松村到摩尼镇卫生院甚至都没有公路。
无奈之下,乡亲们只得用竹椅,将二婆抬到卫生院。
但十五公里山路还没走完,竹椅上的二婆已没有了气息。
2003年从叙永一中毕业后,我到位于省城的四川大学念书,自此距离家乡越来越远。
而泸州城,则成为我求学之路上的一个重要中转站。
进出泸州,大纳路仍然是一个绕不开的存在。
作为西南出海大通道,当时的大纳路早已显露出不堪重荷的疲态。
在我印象当中,大纳路每年上半年都会被碾烂,下半年就会大修,然后再碾烂,再大修……
有一次我从叙永出发,因为堵车,离开时晨曦初露,到达泸州城时已是华灯初放,百公里左右路程,大客车摇摇晃晃竟走了近10个小时。
2012年是泸州交通史上的一道分水岭。
因为就在这一年的11月28日,纳黔高速正式通车了。
而此时的我,早已大学毕业,并成为《成都商报》社派驻泸州的一名媒体记者,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成为泸州交通发展的见证者。
一些数据,可能需要比对才有意义。
2012年12月13日,我和其他媒体记者一道,在蓝田机场的料峭寒风中等待东航MU5491的到来,并以此庆祝泸州机场旅客年吞吐量突破30万人次。
但到了2019年8月,云龙机场旅客月吞吐量即突破20万人次。
2008年,我大学毕业刚到泸州参加工作时,泸州仅有一条高速路,即隆纳高速。
当时的合江、叙永、古蔺三县,均不通高速路。
但随着纳黔高速、成自泸赤高速、宜泸渝高速等的纷纷贯通,截至2018年,泸州高速路通车总里程已达490公里。
不仅实现了县县通高速,且总里程跃居全省第三,川南第一。
当然,作为一名前媒体记者,我不仅见证荣光,也会见证很多的不幸。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春节前后成为我媒体职业生涯中最为难熬的日子。
由于不通客运火车,泸州成为全国超长线客车的发源地。
运程动辄上千公里,乃至两三千公里的超长线客车,虽然解决了泸州人民外出打工的客运需求,但不得不说,这确实是一种充满隐忧的出行方式,充斥着一股不得已而为之的味道。
因此,春运期间奔跑在全国各地的,数量高达四五百辆的泸州籍超长线客车,成为我割舍不去的牵挂,甚至梦魇。
因为那时只要有与泸州相关的重大车祸发生,我必须在第一时间奔赴现场,并发回报道。
2014年底,在我完成由一名媒体记者到执业律师的转型后,我离开了泸州。
几乎每个月,我都会在成泸两地往返。
期间,最具显著意义的,当然是2021年6月28日,绵泸高铁内自泸段的通车。
至此,泸州正式进入高铁时代。
而我也彻底摒弃掉之前自驾车的习惯。
上午从成都出发,下午在泸州开庭,晚上又返回成都,有时竟会成为我一种生活的常态。
高铁的安全、舒适,会让人忘掉旅途的疲惫。
前不久,我曾经的同事,现《川江都市报》记者杨理,也在一篇报道中对泸州超长线客车现状进行过关注。
因受高铁等影响,泸州的超长线客车,已从巅峰期的四五百辆减少到了现在的111辆。
这或许就是大时代下的一个缩影。
这也令我不由自主地,联想到自己的母亲。
2001年,母亲因乳腺癌去世后,驰松村里,此后虽陆续听到有大姑娘小媳妇患上子宫肌瘤、乳腺结节一类的疾病。
但因此而去世的,却几乎没有。这一方面固然是因为我母亲用生命给这些后来者带来警示;另一方面,则源于经济、交通的显著变化。
自2012年纳黔高速通车后,从驰松村出发,途经约十公里乡道即可上纳黔高速。
到泸州城,仅需两小时。村民们也早已习惯到泸州这样的“大城市”看病、读书。
而这一切正好印证了驰松村村头墙上的那条标语——要想富,先修路。
虽然朴素,但却充满了一种颠扑不破的力量!
编辑:翟慧
审核:连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