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美多吉：一路行邮 一路行善

2016年感动交通十大年度人物 中国邮政集团四川省甘孜县分公司邮车驾驶员

“三十年忠诚风与雪，万里邮路云和月，雪山可以崩塌，真正的汉子不能倒下。”——这是2018年感动中国栏目给予其美多吉的颁奖词。

自从1989年，其美多吉成为四川省甘孜藏族自治州德格县原邮电局第一名邮车驾驶员至今，他已经从一个追光的人，成为别人心目中的一道光。

三月下旬的甘孜州，风还嗖嗖地刮，地面沙土随风卷起，抬眼望去，茫茫雪山隐匿于黑暗之中。我们抵达时已是深夜10时，在路灯下，一个身穿深色羽绒服、头戴黑色鸭舌帽的高大身影迎面走来，那是在寒风中等候多时的其美多吉。

炊事员的汽车梦

其美多吉出生在甘孜州德格县龚垭乡。小时候，藏区很少能见到汽车，能见到的，只有军车和邮车。每当茫茫草原中出现一个小绿点，其美多吉就会兴奋地守候在家门口，看着汽车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直到看不见车灯光、听不见声响。

“别人总以为，我有亲人要回来了。”其美多吉笑着，回忆起童年。

在那个年代，每个男孩都有一个英雄梦，大伙儿都想着去当兵，而其美多吉从小做着在川藏线上开车的汽车梦。

阴差阳错，19岁的其美多吉成了一名炊事员。可他的心思不在那锅碗瓢盆间，始终执念于梦想与现实间的距离。直到某天，其美多吉走进新华书店，本打算买当时流行的董存瑞、黄继光等英雄的连环画，却被一本《汽车修理与构造》迷住了。月薪不足50元的他，咬了咬牙，花1元多买下这本书。从此，其美多吉如获至宝，每天翻，每天看，把书页都翻得起毛了。日积月累，伴随着灶台炊烟袅袅，原本两三厘米厚的书本，最后成了四五厘米厚。久而久之，其美多吉对汽车的结构、原理已烂熟于心。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一天清晨，乡里驶来一辆汽车，抛锚了。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的甘孜，若是来了车，十里八乡都要来凑热闹，是个稀罕物件。县城里会修车的人都极少，更别说乡镇了。司机束手无策，老乡围着看热闹。有几个热心肠尝试帮忙，却越帮越忙，把管线都搭错了。

中午时分，大伙儿逐渐都散了，这时候其美多吉才好意思上前毛遂自荐：“师傅，我能帮你看看吗？”他至今还记得司机的眼神，非常不信任，仿佛在说，一个十八九岁的孩子，能帮什么忙。不过当时的情况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司机摆摆手，示意其美多吉试试。按照《汽车修理与构造》，在脑海中千百回演练操作的其美多吉麻利地将老乡弄乱的管线恢复原位，又逐一排查了故障。当马达重新发动的那一刻，司机激动地喊了出来，其美多吉比师傅还要激动——第一次从理论到实践，他成功了。

马达轰鸣声响彻乡里的羊肠小道，其美多吉的事迹也传遍了乡里乡亲，找他修车的人越来越多。从那以后，只要听说附近哪里的车坏了，他就自备干粮匆匆上路，边修边看边学。再后来，他依靠省吃俭用存下来的2000多元，和借来4000多元，买了辆二手解放牌汽车，继续追逐心中的光。靠着这辆蹩脚的二手汽车，其美多吉的足迹遍布甘孜、昌都、那曲、拉萨……

1989年，德格县原邮电局买了第一辆邮车，在全县公开招聘驾驶员。报名的人特别多，其美多吉也第一时间报名了，由于车开得好，又会修车，他成了第一人选。

这一开，就是34年。

雀儿山“鬼门关”

1999年，其美多吉从德格县原邮电局调到甘孜邮车站，负责往返于甘孜县至德格县之间的邮路，因地貌复杂、气候多变、平均海拔在3500米雪线以上，人称“雪线邮路”，是川藏邮路最危险的一段。路上要经过海拔6168米、最窄处不足4米、人称“川藏第一险”的雀儿山。

车过雀儿山，如闯鬼门关，一弯接一弯，一山过一山。藏区冬季的“风搅雪”像海上的龙卷风、沙漠的沙尘暴，风雪过后，眼前是辨不清路的路，只能一点点摸索。遇上风雪的雀儿山，邮车必定第一个开道，因为没有比邮车驾驶员更清楚路况的人——哪个弯道拐弯要打多大角度、哪段道路突然收窄，那都是他们走过无数遍的邮路。即使这样，其美多吉和同事还是遭了太多太多的“罪”。

当地每位邮车驾驶员，几乎都曾被大雪困住，当过“山大王”。其美多吉说，他是幸运的，只被困过两天两夜。但在很多人看来，那已经是非常不幸的经历。

2000年2月某天，“风搅雪”引发雀儿山雪崩，虽然规模不大，却在瞬间掩盖了前方道路。碰巧当天道路养护的推雪机出现故障，其美多吉只能和同事一起，拿上水桶、铁锹，一点一点把雪铲掉。时间长了，喉咙里都是血腥味。累了，就抓一小把雪含在嘴里，在雪地里躺着休息一下，然后再继续铲。被雪封住的那1公里路，他们走了两天两夜。

其美多吉说，曾经有一位同事被困了整整一周。没有取暖的设备，为了保暖和驱赶狼群，他只能燃烧备胎，被浓烟呛得难以呼吸。备胎烧完了，还未获救，当时邮车货箱由木板制成，只能继续燃烧木板，一根、一根地慢慢拆、慢慢烧。“没办法，人为了活命，只能这样做。单位培训告诉我们，人在，邮件在，在野外紧急情况下，除了邮件，什么都可以烧。”其美多吉说。后来，那位驾驶员从死神手中逃出来时，已脱了几层皮，连相识多年的同事都不敢相认。

直到现在，一遇风或见光，包括其美多吉在内的不少“雪线邮路”驾驶员就止不住流泪。那是“雪盲症”，是多年在高原与风雪搏击落下的病根。每当眼睛不舒服了，就闭上眼睛，揉一团雪放在眼皮上捂捂，这是当地的一种土方法。因雪而生的毛病，却能被雪缓和痛楚。

往事历历在目，有苦也有甜。“别人有困难，我们一定要帮，不要把邮路的优良传统丢掉了。”生龙降措是其美多吉的老站长，他的这句话，其美多吉一直牢记于心。其美多吉的邮车上总备有氧气瓶、红景天口服液、防滑链，他给修路工人带去柴米油盐，运送高原反应的旅客前往医院，帮助他人修车，有些人因此捡回了性命。

某年冬天，一辆大货车停在雀儿山的路边，车上拉着30多个去拉萨朝拜的牧民，有老人，有小孩。他们的车坏了，已经困在此地两天，焦急无助。其美多吉赶紧停下邮车，帮他们修理，半个小时后，车子就打着火了。牧民不善言辞，便围着其美多吉，用藏族最朴实的方式为他祈福。

一路行邮，一路行善。

重获新生

其美多吉，在藏语里有“长寿金刚”的意思。细看“金刚”的右脸，有一道明显的刀疤。

2012年9月，在大儿子白玛翁加因突发心肌梗而长逝后的1年零2天，其美多吉和家人又迎来了一次重创。

那天，其美多吉运送完学生教材，正在返回甘孜县的路上，七八名手持铁棒、砍刀的歹徒向邮车冲过来。“你们要干什么？这是邮车！”还没等其美多吉把话说完，已被电棍电晕。再醒来，才知道，自己被砍了17刀，左脚骨折，肋骨断了4根，胳膊和手背上的筋也被砍断，头上被打了个大窟窿。

“幸好后面来车，歹徒跑了，邮件没丢。”其美多吉醒来后最牵挂的还是车上的邮件。

经历了6次康复治疗手术，医生说其美多吉能活命已是奇迹。缺的那块头骨用钛合金补上，天气一凉，就像一块冰盖在头上，吹不得风，所以现在他时常戴着鸭舌帽，帽不离身。虽然头部、背部和腿部的伤好了，但其美多吉的左手和胳膊一直动不了。再往后的1年里，其美多吉在妻子泽仁曲西的陪伴下四处求医，走遍了甘孜、成都，以及省里大大小小的医院，把能用的医疗器械都用上了。医生们都诊断，这人的左手大概率是“废了”。

缘分有时候就是特别奇妙。在成都肖家河边，有一家其美多吉特别爱吃的面馆，每次到成都求医，都要到那里吃上一碗家常面。那天吃完面，夫妻二人溜达进了一条小巷子里，正巧那是“中医一条街”，里头挤满了三五十岁的妇女，泽仁曲西就上前打听那是什么地方。一听是中医骨科，泽仁曲西就拉着丈夫排队。其美多吉本来对这种小医馆不抱希望，正想走，泽仁曲西拉着他说：“也许对你没什么帮助，但不会害你，起码能让你晚上睡得好一些。”

也许是被妻子这番话打动了，也许是不想辜负妻子的坚持，俩人开始排队，排了很久才看上病。听完病情陈述，老中医推了推架在鼻梁的眼镜说：“手掌的肌腱长期不运动，已经粘连在一起了。必须把他们重新拉开，也就是再‘受伤一次’。”老中医给其美多吉开了煎熬的膏药，还亲自示范将手按在门框上，身体往下蹲，用力将肌腱拉开。他叮嘱其美多吉，重新拉开肌腱会非常疼，比受伤那次还疼。其美多吉说，没事，疼能忍受，他不想变成“废人”。

其美多吉按照老中医的话锻炼，每次都痛得浑身是汗，死去活来。后来，手掌奇迹般地能自由活动了——他硬是把已经粘连的肌腱，活生生地拉开了。“喜欢吃东西，有时候也会给人带来好运。”接受采访时，其美多吉打趣着说。他已经能笑对那次意外了。

乡亲们都说，这是其美多吉在邮路上帮过的人、做过的好事积来的福分。因缘际会，吉人自有天相。

恒心鉴初心

1年多后，其美多吉身体恢复，重返雪线邮路。他说，这份工作意义重大，邮件、包裹传递的是党的声音，是亲情，是爱情。

2017年，经过5年建设的雀儿山隧道正式通车，通过隧道全程仅需10分钟，再也不用绕行两三个小时的危险山路。当天，其美多吉的邮车作为社会车辆的头车第一个穿过隧道。在出隧道口的那一刻，他一边擦拭着激动的泪水，一边打开窗户挥舞着洁白的哈达。没有多少人能比“雪线邮路”上的老驾驶员更懂这条隧道的意义，他们将人生最美好的年华献给了这条云端天路，通车了，后辈再也不用遭他们遭过的“罪”了。

运邮34年，看着邮路、邮车等硬件设施不断优化，看着邮件数量、种类日益繁多，看着甘孜州有了隧道、高速公路、机场，看得见的交通变化反映着看不见的社会变化。出行便利了，乡亲的选择也多了。“邮路上抢劫这些触犯法律的事情，基本不会发生了。”其美多吉说。

就在雀儿山隧道通车的同年，其美多吉荣获“2016年感动交通十大年度人物”，后来他的英勇事迹逐渐传遍大江南北，又先后荣获“时代楷模”“感动中国2018年度人物”“全国敬业奉献模范”“最美奋斗者”“全国劳动模范”“全国优秀共产党员”等众多荣誉。2020年10月，“其美多吉雪线邮路”石碑在雀儿山317国道新老公路交界处揭幕，见证了一段段光辉历史与感人故事。

道路越走越平坦了，邀请他参加活动、发表演讲的越来越多。但是他明白，只要穿上绿色的邮政制服，就要承担起行业“国家队”的责任和使命。武汉发生新冠肺炎疫情时，其美多吉正受邀参加中央广播电视总台春节联欢晚会。赶回四川，已是正月初一下午。他从电视上看到了自己的同事们已经前往武汉支援，坐立不安，立即向中国邮政集团有限公司四川省分公司写了书面申请驰援武汉。四川泸定发生地震，其美多吉第一时间“请战”运送物资。泸定不少百姓都认出了其美多吉，热情地跟他打招呼。他笑着回应，然后又继续专注到自己的工作中。

去年，党的二十大闭幕后，其美多吉作为党的二十大代表带着父老乡亲的期盼与希望回到家乡德格县，结合自己的奋斗经历和切身感受，谈时代变化、看家乡发展、颂党的恩情，把党的二十大精神送到了家乡父老的心窝里。他总说，不能出名了就忘本，不能伤了父老乡亲的心。

采访临别之际，这位康巴汉子开嗓放声歌唱为我们践行，还聊起了他特别喜欢的一位藏区歌手、他的同乡——尼玛泽仁·亚东。亚东的代表作《向往神鹰》里有几句歌词是这么写的：“我已经告别昨天/找到了生命的亮光/蓝天的儿子又回到了故乡……你使我实现了童年的梦想。”

图片除署名外由中国邮政集团有限公司四川省分公司提供